【創薪薈萃】 藝術藏於心,專心做設計──專訪大小創意創意長姚仁祿
「我本來想當一位藝術家。」
姚仁祿先生與我們談及藝術和設計的差別時,如此說。
時光快轉回他的年少,大學時攻讀建築,卻也熱衷藝術創作,在校時期第一次舉辦個人畫展,獲得前輩們的極大好評。但在畫展開幕後的第二天,姚仁祿卻下定決心不再當藝術家,「我從印刷廠撿拾廢棄的字章,以疏密濃淡的對比蓋印成人像,展覽時,每個人看到作品總是先問:『為什麼這樣做?這代表什麼?』我發現原來大家都先從理性面開始詮釋,不管畫好不好看、帶來什麼感覺,那天起我知道畫畫只能畫給自己看,若要解釋,就去當設計家。」
大小創意集團2011年頂級住宅代表作品──皇翔御琚。
對姚仁祿來說,他所創辦的「大小創意齋」和「大小媒體」雖分屬兩個公司,卻做同樣的事,那就是「設計」;大小創意齋的服務對象是建築環境的設計,大小媒體則是媒體環境的設計。「至於為什麼做這兩種事?因為我只會做這兩種事,做菜我不會、唱歌彈琴我不會,就只會這兩種。」他謙謙笑著調侃自己。
2015 年初,國藝會董事長施振榮先生發起的「創薪薈」正值萌芽茁壯階段,姚仁祿先生受邀擔任發起人之一。這天我們來到姚先生的會議室,藉他豐富的專業經歷,談設計、藝術、企業、創新和彼此之間的可能性,也從「創薪薈」會員的角度為我們拋出更多想像。
Q:對「藝術」和「美感」和「創意」的定義。
A:先說美感吧,我認為這是一種很複雜的能力,美感是藉由眼耳鼻舌和全身觸感,以及上述所有總和的感覺,體會而來的判斷。因此,有些人聽到音樂,可以分辨美或不美,有人看到影像,會覺得好或不好看,有人嚐到東西,會覺得好吃或不好吃,都是判斷的能力。
不過,能力分成兩種層次,一種是天生就比較厲害,像我小時候百米跑 12 秒 8,那是天生的能力,但和我同樣能力的人最後跑到 11 秒 6,那就是靠訓練。能力大部分來自天生,天生若經過好的訓練就會層層往上疊。為什麼說大部分來自天生呢?我們每一個人,不可能都是眼睛嘴巴鼻子一樣厲害,像我自己很清楚,自己眼睛很強,耳朵略差,舌頭更差。我的鼻子也很厲害,比如到任何一個建築物,這個房子哪裡有問題,我幾乎可以聞得出來,但別人不見得可以。
位於台北市信義區的「皇翔御琚」曾入選「亞洲10大超級豪宅」。
美感還有一點需要說明:每個人對美感的感受幾乎完全不同,因為一切透過不同的器官感知、感覺,加總和融合。比如一齣電影,有些人因為音樂感動,有些人因為故事內容,到底怎麼被感動的?其實是很複雜的情緒,這樣的情緒在腦神經細胞中結合,所以我常說神經細胞是 21 世紀最重要的科學。前陣子有個大學請我去評鑑他們的創意學院,我跟他建議,你們學校有醫學院,為什麼不乾脆和創意學院合作,對腦神經細胞做研究呢?創意是腦神經細胞結構的結果,要研究創意,不該只是遠距離的觀望,我反倒覺得「腦神經細胞如何產生創意?」更是重要。
創意對我們來說,叫做「特殊的設計」。設計是什麼?我不會把它定義為「設計一個漂亮的杯子、設計一個好的房子、設計手機……」如此而已。設計可以是任何東西,在生活中找一條路把現況帶到理想,公司的營收、公司品牌的建構、 球隊、國家的士氣……想要進步都需要設計。設計是現況到理想的 N 條路,N裡面有好有壞、有些快速、有些複雜、有些成本較高,但路無限多條。有一次,一位校長說,照你這樣的說法,校長也應該是設計師囉?我說:「當然,不然你準備把學校帶去哪?你必須要設計,需要藍圖,你必須告訴大家有幾種解決方案,又為什麼你決定走這條。」當大家根據理性、感性找出路徑的時候,如果你找到的那條非常稀有獨特,那就叫創意。那是一條一般人找不到、不想找、不敢找的路,這是我對創意的定義。
藝術呢,是一種表達方式,以自己的美感,用一種很真實的方法去表達出來。藝術對我來說是真實的,呈現藝術家內心所想表現的感受,那感受必須要是藝術家自己(而非另一個人)的。但我在做設計的時候通常都是呈現另一個人的喜好和感受,因為未來使用的不是我;有時候設計一張椅子,我覺得對方適用,但我不一定會想用,因為那是他的感覺。藝術和設計最大的不同是,你到底在幫誰?藝術是幫自己表達,設計是幫服務對象的表達。
小創意2008年作品──位於桃園縣龜山鄉的「福樺雲朗」。
Q:您覺得藝術和企業之間的關係是什麼?藝術和其他產業有什麼合作的可能?
A:我很喜歡在日本時,看到很多老師帶小朋友去博物館,他們站在名畫前,不說這個藝術家是誰、有多偉大,而是跟孩子們說:「你看,這個太陽是這樣畫的!」讓每個人學習觀察、欣賞,而非去理解誰畫的、什麼畫派、不斷臨摹。觀看藝術最重要的是懂不懂欣賞,就像一道菜、一杯酒,值得細細品嚐。我覺得藝術和企業的關係,是改變企業員工的腦神經細胞,讓他們從功能性的思考,轉化為欣賞的能力。
我覺得藝術家、設計家、企業家之間,必須建構穩定的關係。藝術家如果直接跟產業聯繫,除非那個產業的設計能力非常高,否則很難從藝術中的元素去轉換成產業可以吸收的。所有成功的東西,大概都是因為它中間有個成功的翻譯,而那個翻譯通常是設計家。
舉例來說,Steve Jobs是個很好的翻譯者,它看見了藝術家的創作,也看到消費者的……嗯,我不會說是「需求」。因為當他做出來東西之前,這些需求並不存在,他創造需求,才把門檻拉到那麼高。他的名言是:「我不做市場調查,只做市場觀察。」引導需求而非迎合需求,這是設計者很強很強的能力。
但藝術家根本不管這些東西,他們呈現的是自己感受到的美感,不管聽覺、視覺、觸覺等等。所以,藝術家應該很單純的做藝術家的角色,否則他會很難過。
藝術家透過作品讓我們感受,藝術欣賞者站在消費者的角度去欣賞是一件事,但進入產業後,必須透過設計師去連結藝術家和產業的需求。
我覺得把藝術和企業拉在一起,最多只能產生感動,不能產生產品,產品永遠都只來自設計家。但台灣的設計師對設計的想像,往往太功能導向,又不夠大膽,永遠不會有人說:「我要做全世界沒做過的東西。」但若只想要迎合市場,而不是領導市場,就很難會有好作品。
Q:那麼,身為設計師,該如何訓練自己想得更大膽呢?
A:在我這個年紀,台灣教育系統等於考試,我們活在考試的思考中,考試只有一個概念,就是「標準答案」,但「創造」的本質是離開標準答案。所以,我們從小就被訓練成「如果你想創造,就會被扣分」;我們不斷考試,但沒有一種分數是當你很努力的去想,去答出來一個不存在的答案,就會得分。既然我們從小不被鼓勵,怎麼會有創意呢?
研究發現,小學一年級是小孩腦神經細胞發展最盛的時候,你必須讓他一直保持好奇,不好奇就不會設計,設計就是天天把東西弄壞,一直嘗試、一直失敗(try & error)。我們的教育制度出了很大很大的問題,父母必須痛苦地告訴自己,小孩不一定要考高分,只需要把他的能力發揮出來就可以,所以,家長的膽子也要夠大,需要每個家長的痛下決心。
Q:您對「創薪薈」的想像?
A:在台灣,要讓大家看到燈塔,不是大燈塔,是小燈塔。國藝會與其去幫忙已經不錯的企業走完它的最後一哩(Last Mile),變成一個大燈塔,不如,幫忙那些現在完全發不出光亮的小角色,走出第一哩路(First Mile),成為一個小燈塔。因為,第一哩和最後一哩所需要的力氣完全不一樣,我認為國藝會應該快速的讓大家看到 First Mile。
前陣子包益民在雜誌上推薦一個仁愛路的小咖啡店,那家店的空間是這間會議室的一倍不到,他們泡咖啡的美感相當不錯,店內的裝修我也很喜歡,雖稱不上細工,但看得出在有限預算中盡可能發揮自己的品味。這家店從視覺到咖啡的創作,都已經有它的程度,以老闆的年紀,當中一定有很多的堅持,不然不可能做到這樣。但最重要的是,我會知道這個小燈塔(咖啡店),是因為大燈塔(包益民)的引見。這就是國藝會該做的事,比起把已經很厲害的人推向國際還要緊。此外,我們對藝術家的定義和想像也可以更大一點,像做咖啡的我也覺得是藝術家阿!
對姚仁祿先生來說,凡是和眼、耳、鼻、舌、身、意,和其一切總和有關的,都是藝術,若想將藝術的力量帶進企業,那便是擅於溝通開路的設計家的天職。至於設計家該如何找到與眾不同之路呢?大膽、相信自己、下定決心,就像當年那個在辦展時茅塞頓開的年輕人,將藝術帶給自身的養分化為創意,透過設計之路探索整個世界。